我是一個骨科醫師，有時候從我的嘴巴對病人說出「不要抽煙」的時候，病人會覺得格格不入。他們可能在想抽煙比較會影響的應該是肺、口腔等等呼吸道的器官，怎麼會從一個骨科醫師的口中說出這樣的醫囑呢？應該又是一般醫師的一般關心，一般老掉牙的交代吧。

我記得我以前在住院醫師的訓練期間，值班最害怕的就是住院的病人要急救，或者是擔心急診的會診不會看，還有預計會開很久很久，但又不能延到第二天睡飽後再來開的急診刀，其中「斷指重接手術」就是這一種。

如果是被砍，切面很平整的這種還比較快，按照骨頭、血管、神經的順序依序接合，速度快的話，3個小時可以完成。如果你看到的是被機器攪入，或嚴重車禍引起的crushing injury,必須用智慧和耐心去拼出所有斷端的話，你會知道今天不用睡了。這樣的手術，有的醫院是骨科負責，有的是整形外科負責，在急診看到兩科的醫生努力「禮讓」給對方是常見的戲碼，因為這是一場需要高端技術、儀器、團隊及體力的長跑。

但是在某個情況下，醫生有權利拒絕這樣的手術，那就是如果患者是一個老菸槍。抽煙會嚴重影響肢體的末梢循環，也就是說就算手術完美進行，血管完美結合，即便放開血管夾的時候，末梢會呈現如櫻花般燦爛的完美粉紅色，血管也在眼前微微地完美抽動，但還是會因為術後患者忍不住煙癮而造成血管收縮，讓粉紅色轉變成地獄般的黑色。在美國，醫師甚至可以直接拒絕有煙癮的患者進行這樣的手術，我看到美國影集《醫人當自強（Grey's anatomy）》也都是這樣演的。

不過在台灣，就算學理再怎麼站得住腳，就算明知道這價值好幾十萬的手術費用即將全民買單，也可不能像美國一樣。我有一個患者就是這樣，因為某次黑道之間的糾紛，被對方斷了食指。斷指面呈現很平整的切面，斷掉的那節手指也被好好得被用塑膠袋包起來泡在冰水中。患者也十分年輕，但手指上泛黃的煙漬在在顯示，他是個無法自拔的老菸槍。他告訴我們說，若沒有了這根食指，以後就再也無法很穩地拿刀撕殺，那麼他的職業生涯也就會到此為止了。

再經過完美的手術、照護之後，果不其然，完美的粉紅色也在幾天後慢慢不見，有時候我去換藥時還常常找不到他，原來他又偷跑去抽煙了，清潔阿姨如此偷偷告訴我。之後，不管用多大劑量的末梢血管擴張劑，還是阻擋不了那地獄的黑色，還有患者落寞的心情。沒有了那根指頭，他無法重操舊業了…

人的一生總是會聽到許多建議，有的建議好聽卻不實在，有的建議不好聽卻一輩子受用。股票老師總是會說，好的老師讓你上天堂，不好的老師讓你住套房。人生真的是要找對老師才行，雖然醫師也有給錯建議的時候，不過如果下次聽到有醫師叫你不要再抽煙的時候，認真的考慮一下戒菸吧！